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供养敦煌|人生如逆旅 此处是吾乡
岁月悠长,世事变迁,敦煌莫高窟最初如何出现几乎成谜。传说是乐尊和尚在此“看见”千佛闪耀,受到感召凿下第一窟。北魏时期,当地和中原信奉佛教的权贵纷纷在敦煌开凿佛窟,渐成风气,百姓上行下效,开凿洞窟的行为成社会风尚,短短三十多年间,仅莫高窟一处就被开凿出近八十个洞窟,隐约可预见今日壮观的石窟盛景。
魏晋南北朝时,中原战乱,不少名门望族为避战乱移居河西,来到敦煌。他们不仅带来了财富和先进的文化知识,也把对佛陀的信仰带入敦煌。政治动荡最易使人安全感匮乏,人们在现实中求告无望,转而把希望寄托于宗教。
在佛教中,佛祖涅槃之后,信徒会虔诚造像膜拜,以表达心中敬畏,为佛祖造像是极大的功德,佛教对造佛供养论述繁多,不胜枚举。佛经中宣说了造佛像的种种福祉:“若有净信之心造佛形象,一切业障莫不除灭,所获功德无量无限……”《大乘佛教造像功德经》中说,官绅富豪刻写佛经,塑造佛像,既可保现世富贵,死后亦可进入西方极乐,平民百姓则有脱离贫困苦海,过上富足生活的善果。
壹
岁月悠长,世事变迁,敦煌莫高窟最初如何出现几乎成谜。传说是乐尊和尚在此“看见”千佛闪耀,受到感召凿下第一窟。北魏时期,当地和中原信奉佛教的权贵纷纷在敦煌开凿佛窟,渐成风气,百姓上行下效,开凿洞窟的行为成社会风尚,短短三十多年间,仅莫高窟一处就被开凿出近八十个洞窟,隐约可预见今日壮观的石窟盛景。
敦煌地区的造像活动从公元四世纪至十四世纪,延续了一千多年,每一个洞窟从构思选址,到开凿甬道、运出石沙、铸造窟顶、艰难挖掘,无不在对抗恶劣的自然条件和人类体能的极限。无数工匠一铲一铲挖掘,一笔一笔勾勒,用双手铸就了今日的辉煌。
支撑它形成今日之规模的,除了对信仰的虔诚,更重要是经久不衰的供养人传统。供养人,是那些出资发愿开凿洞窟的功德主、窟主、施主及与其有关的家族,他们不是亲手凿琢佛像的工匠,而是资助工程建造的背后赞助人。古代敦煌供养人在造像时,一般都要画上自己的供养像,写上题名,并撰写愿文,表达供养的动机和愿望。敦煌莫高窟492个洞窟中大都有供养人像,现存人像总数有万余身,题记万余条。
经年累月,正是由于历史上无数供养人的虔诚膜拜奉献,敦煌历经千年的汇聚积累,造就了天衣飞扬、满壁风动的敦煌莫高窟,逐渐幻化为一座浩瀚的文明宝库,成为丝绸之路上的璀璨明珠,其庞大规模被断代的历史掩盖,得以完好保存,一经发现就震惊了世界。
元朝之后,丝绸之路衰落沉寂,嘉峪关封闭,莫高窟长期处于无人管理的境地,石窟开凿也趋于停止。无人再继续出资凿窟塑佛,善男信女对敦煌的供养几近中断。清末以来,社会动荡,执政者无暇顾及敦煌,更是导致大量珍贵文献和国宝文物流失海外。
直到近代,随着敦煌被重新发现,一批著名专家学者奔走疾呼,甚至不惜为敦煌倾其一生,耗尽生命。在他们的努力下,敦煌文化得以重见天日,保存传承。他们对于敦煌文化的供养已经突破了宗教的概念,成为守护和传播敦煌文化的代名词。
20世纪30年代,留学法国的杭州人常书鸿,偶然接触到法国人伯希和编著的一本《敦煌石窟图录》,从此和敦煌结缘,回国后,他下定决心赴敦煌研究。守护敦煌的艰难,世人皆知,临行前徐悲鸿为他的画展作序写道:我们从事艺术工作的人,要学习玄奘苦行的精神!
1944年,在常书鸿的促成下,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(敦煌研究院的前身)成立。常书鸿一行在兰州集结,动身奔赴敦煌,他们身披老羊皮袄,头戴农民毡帽,雇了10头骆驼,沿着河西走廊穿越荒漠,翻越祁连山,每天只能前行30公里,出发时尚属严冬,到达千佛洞时已有春的气息。
常书鸿没有想到,自己来到敦煌首先要做的,是植树治沙,带领大家种菜养鸡,自给自足,与工人一起花费10个月清理窟前甬道的流沙。由于经费短缺,他变卖油画,游说当地官员捐赠做功德,周旋于各级官僚部门,所做之事与他最初所望的文化艺术相距千里。在巴黎时,常书鸿和很多朋友组成过艺术学会,周末要么与同好聚会畅聊,要么徜徉于缤纷的艺术展览,但在敦煌,只有满目黄沙。
当时的宿舍都是小庙和马棚改造的,千佛洞周围40公里之内荒无人烟,更无道路可言,往来运送只靠一辆老牛车,行至敦煌要走6个小时,如遇急病只能等死,常书鸿的二女儿就是因无处投医而夭折。妻子过不惯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,不辞而别,这件事对常书鸿打击很大,自己仿佛被置于人生的十字路口,犹豫彷徨,经历一番痛苦挣扎,他在大风沙中回到千佛洞,画了一幅《舍身饲虎图》。这幅画取材自莫高窟第254窟中著名的北魏壁画《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图》,常书鸿自比主人公,决心抛弃自身一切,毕生侍奉敦煌这座艺术宝库。
抗战时期,敦煌艺术研究院的人相继辞职,常书鸿也接到徐悲鸿寄来的一份来自北平艺专的教授聘书。面对动荡局势下,敦煌人才凋零、岌岌可危的现实,他还是拒绝了离开的机会。1948年12月的上海《大公报》上,刊载了常书鸿的一篇名为《从敦煌近事说道千佛洞危机》的长文,文中写道:不管任何艰难险阻,我与敦煌石窟艺术终生相伴。如一份誓言,更是一声敲响世人灵魂的警钟。在此篇长文的感召下,几十名年轻的美术从业者来到敦煌,为守护和供养这片圣地注入了强大的新生力量。
历经光阴与风沙侵蚀,洞窟里的绚烂已日渐暗淡。1962年,国家批复一笔巨额经费抢救日益被黄沙吞没的敦煌石窟,洞窟按上门窗以阻挡流沙,电灯取代了油灯,画壁被修复和清理,汽车取代了牛车,研究人员有了自己的工作室,敦煌石窟迎来新的时代,敦煌学逐渐在全球范围内兴起……
晚年的常书鸿回到北京,患上严重的失忆症,据说他经常吵嚷着问身边的人为什么把自己弄到这里,为什么不让他回敦煌住那个土房子。美学家高尔泰劝他:人生如逆旅,何处是吾乡,已经七十多岁了,能放松休息最好。而在常书鸿看来,也许敦煌才是他的故乡。1994年,常书鸿的回忆录《九十春秋——敦煌五十年》出版,他将自己与大漠结缘的华彩人生永远定格下来。两个月后,为敦煌奔走半生,伤痕累累的常书鸿在北京逝世,他的墓碑被树立在莫高窟九层殿的对面,墓碑上刻着五个字:“敦煌守护神”。
常书鸿之后,继任院长段文杰,共临摹各洞窟不同时期的壁画340多幅,他的临本,代表了敦煌壁画临摹的最高水平。第三任院长,学者樊锦诗就是被常书鸿亲点而至的。1963年9月,刚刚毕业的北大才女樊锦诗收拾好行装,只身去往大漠敦煌,一待就是40年。
求学期间,考古系的樊锦诗曾在敦煌实习,立即被这儿的壁画和雕塑之美吸引,同时也领略到此地艰苦的研究环境:水又苦又咸,风沙漫天,土桌子土炕土房子……这位从小在上海长大,北京求学的柔弱姑娘,毕业后曾面临北京和敦煌两个选择,最终现实屈服于理想,执着奔向大漠。“文革”时期,研究工作停滞,樊锦诗每日陷入开会、劳动、批斗这样枯燥无聊的事务中,当工程师的父亲也被迫害致死,樊锦诗悲痛失望,有了离开敦煌的念头,是浩瀚的彩塑和壁画艺术最终留住了她。
随着时间推移,樊锦诗在敦煌的根越扎越深,早已违背了当初与丈夫“在敦煌玩三年的约定”。结婚后二人一直过着牛郎织女般的生活。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前三天,樊锦诗还挺着大肚子在地里摘棉花。孩子未满月她就回去上班了,孩子没人带,就锁在宿舍里,趁吃饭时间回去照管。二儿子出生后,直接交给了河北农村的亲戚照看,五岁时樊锦诗去接,互相都认不得对方,作为母亲,她心如刀绞。那时,一家人常常分作几处,难得团聚,但樊锦诗说,敦煌有许多课题需要她去做,实在“难以割舍”。最终丈夫作出牺牲,从湖光山色俱全的武汉大学调到了罗布泊边缘的敦煌石窟,做了一个“敦煌的女婿”,其时二人已经结婚21年。
在同行眼里,樊锦诗不单单是一位出色的文物保护专家和遗产管理专家,还是一名在国内外享有很高声誉的敦煌学者。作为敦煌研究院院长的第三任院长,樊锦诗带领敦煌的科研人员在石窟遗址的科学保护、科学管理上,实现了跨越性的发展。
1979年,敦煌对外开放。世界各地来参观的游客越来越多,莫高窟的名气越来越大,让旅游部门喜出望外。但到了旅游旺季,因游客超载所产生的二氧化碳、湿气等对洞窟壁画造成的损害难以估量。狭小的洞窟和脆弱的壁画“累得喘不过气,直不起腰了。”樊锦诗害怕了,她甚至“担心有一天从梦里醒来,莫高窟不见了。”敦煌如一朵细腻柔美的花,远观无法体会其魅力,亲近太过却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,是樊锦诗最早提出了利用计算机技术实现敦煌壁画,彩塑艺术永久保存的构想。也是她顶住金钱的诱惑,对开发敦煌旅游,将莫高窟打包上市的建议说不,为千年文化遗产留得了一方净土。
“不让看不行,看坏了也不行,当时院里正在搞数字化,这给了我一个启发,能不能让游客在洞外面看?”樊锦诗克服各种阻力,四处寻访学习,探究“数字敦煌”实现的可能性。数字化敦煌,是运用科技手段为敦煌壁画、泥塑和洞窟分别建立数字档案,将来用作敦煌文化展览等多种形式,为文化遗产保护提出一种新的可能性。如今,已经投入运营的敦煌莫高窟的数字展示中心位于莫高窟保护区域15公里外,这里播放的影片涵盖了将莫高窟最具特色的洞窟,可以讲局部细节的放大,伴随讲解员的细致讲解,游客会对莫高窟有更深了解,一方面,这种参观模式比从前获得更大信息量,同时缩短了游客在洞窟的滞留时间,减轻了洞窟长时间开放对文物保护的压力,使洞窟能够得以“休养生息、延年益寿”。
莫高窟单日最大接待量仅有两万多人,数字敦煌解救了不堪重负的敦煌文明,但仅仅是物理形态的保存仍然是不够的,如何让更多人突破地域、时间的限制了解敦煌文化?数字时代,如何保护和传承敦煌文化,成为摆在敦煌研究院第四代“掌门人”王旭东面前的课题,一个“科技+文化”的合作计划也由此拉开序幕。
今年的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当天,名为“敦煌数字供养人”的公益互动H5在朋友圈刷屏,上线仅2小时,就有超百万用户参与,人数相当于莫高窟一年的游客接待量。参与互动的网民可以领取“智慧锦囊”,从30余幅精选莫高窟壁画中汲取人生智慧,还可以点击捐赠0.9元,成为敦煌文化的数字供养人,所募款项用于敦煌莫高窟第55窟的数字化保护。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唐际根看来,募资只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,让现代“供养人”对文物产生敬意,更多地了解背后的知识,通过扩大传统文化传播,让更多人去关注真正的文物保护。
这仅仅是敦煌研究院与腾讯战略合作的开山之作。在“数字供养人”计划中,双方将通过互联网公益、游戏、音乐、动漫、文创等多元化数字创意方式,鼓励大众,尤其是年轻人,参与到敦煌文化的挖掘传播当中。
腾讯《王者荣耀》22位设计师两次赴敦煌采风,并在敦煌研究院专家指导下,翻阅大量文献,历时半年,打造出《遇见飞天》的角色皮肤,玩家可以从中看到盛唐敦煌壁画中常用的铅丹、铁红、石青和青金石等颜料色彩、盛唐女子的妆容服饰、佛国世界中“不鼓自鸣”的无弦琵琶,领略敦煌文化艺术之美。
QQ音乐“觉计划——古乐重声”将敦煌壁画中丰富的音乐图像与藏经洞中的古曲结合,鼓励年轻创作者基于敦煌文化元素进行音乐创作,龚琳娜、尚雯婕等音乐人也参与其中,以莫高窟第321窟的阿弥陀经变、第112窟的观无量寿经变里的乐舞元素为灵感,重新编曲创作;腾讯动漫与敦煌研究院合作漫画改编,用连环插画形式解读“经变图”故事;腾讯文创基于莫高窟藻井艺术,用线上互动方式号召用户自发设计文创丝巾……“数字供养人”计划的成果还将陆续展现在世人面前。
现阶段,“腾讯会重点做好两件事,首先是‘连接’,利用互联网和新技术,让人们更直观、便捷地接触和了解敦煌文化;进一步是‘演绎’,对敦煌丰富的文化信息进行提炼以及创造性演绎,”腾讯集团副总裁程武指出,传承保护敦煌文化,必须“让它们以契合这个时代新的文化形态,真正走进现代人的生活之中。”
55窟营建于公元962—964年,洞窟的供养人为曹氏归义军第四任节度使曹元忠。公元10世纪后半叶的北方,曹氏归义军作为地方势力,历经五世八主,先后治理瓜、沙两块绿洲116年,以曹元忠执政时间最长,达30年之久。曹氏家族素来信奉佛教,历任节度使治下,石窟营建从未停止。55窟是曹元忠获册封为归义军节度使后所开的一座大型石窟,窟主人一定不会想到,一千多年后的今天,依然会有年轻人积锱铢行大善,保护他当初修建的石窟,更以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方式,传播信仰的力量。
历史上,很多人曾以重金供养敦煌,以点滴汇聚的力量铸造出震惊世人的辉煌。今日之敦煌,已不是遥远的那一隅,她通过先进数字科技和文化创意走进更多人的生活里,敦煌文化的音、形、意,外化于形,存之于日常,感受于心灵。即使有一天,敦煌的身躯完全老去了,但是敦煌文化中的艺术审美、先人故事、典籍文字、时代精神……将永远留在我们的心里,成为我们民族精神家园的一抹底色。(信息来源:国家人文历史)